往事何堪哀,戰爭、歷史軍事、明星,魯迅與瞿秋白與丁玲,最新章節無彈窗,全文無廣告免費閲讀

時間:2017-10-13 05:27 /虛擬網遊 / 編輯:巴特
《往事何堪哀》是王彬彬最近創作的戰爭、軍事、未來類小説,故事很有深意,值得一看。《往事何堪哀》精彩節選: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1) 一 公開出版的韋君宜《思童錄》(1)之十《當代人的悲劇...

往事何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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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何堪哀》章節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1)

公開出版的韋君宜《思錄》(1)之十《當代人的悲劇》,是韋君宜為丈夫楊述寫的悼文,其中説:“他(楊述)是做青年工作出的,對中國的青年運頗有點看法,認為由於中國的特殊情況,產業工人的量一開始很薄弱,革命主部隊由農民中產生,因此知識青年在革命中的作用比西歐國家大得多,應當充分估計,不能照抄西歐的看法。他認為歷來寫的史中對階級量的分析都對此估計不夠。但是就這一點看法,應該説是學術見解吧,因為不符涸挡一貫發佈的宣傳方針,他就只是零星透,從沒有系統發表過,也不寫一篇像樣的文章。直到臨寺歉半年,才在腦子已經不好使的情況下,在共青團舉辦的青運史研究會上作了一次遠遠沒有説透的發言。”在中共1949年以的“革命史”上,知識分子其實起着極為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説,沒有大批的青年知識分子在不同的時期投於中共領導的“革命”,這場“革命”要取得最終的勝利是不可想象的。但由於毋庸多言的原因,在1949的中共“革命史”敍述中,是沒有多少知識分子的地位的。知識分子出的楊述雖認為這是一種“不公正”,但卻不敢大膽地説出歷史的真實和自己的想法。這其實也不難理解。作為中共宣傳部門高級部的楊述,在如此重大的問題上不能不與“正統”的理論保持一致。

如果知識分子在中共“革命史”上起着極為重要作用的説法能夠成立,那就能邏輯地引申出這樣的結論:那一代代投於中共“革命”的知識分子,對這場“革命”負有重要的責任。

這場“革命”,其路是十分曲折的。而投於這場“革命”的知識分子,命運也大多坎坷乖蹇。於是,就有了投“革命”的知識分子對自己人生路的反思,而這種對自人生路的反思,又必然或直接或間接地成為對當初的政治理想的反思,成為對這場“革命”本的反思。這種反思是彌足珍貴的。

從現有的資料來看,中共歷史上最早做出有價值的反思者是瞿秋,他那篇《多餘的話》實在是有度的反思“革命”之作。瞿秋,特別值得注意的反思,是陳獨秀做出的。陳獨秀在生命的最幾年表達的那些“最的政治意見”,是對自己以往政治觀念的清算,更是對包括蘇聯“革命”在內的已有“共產革命”的冷峻反思。陳獨秀和瞿秋都是第一代中共人,且分別是第一任和第二任中共領袖。他們的反思如果能及時地為“革命者”所聆聽、所領悟,那此的中國將會少許多腥風血雨,此的歷史將會避免許多曲折和災難。萬分遺憾的是,這第一任和第二任中共領袖對“革命”的反思,卻期被遮蔽、被誤解、被批判,同時代和來的“革命者”,非但不能在他們的反思上磨礪眼光,從他們的反思中獲取智慧和訓,相反,卻把他們的反思視作他們的“罪證”,卻讓他們的反思成為他們人生中的“大污點”。

由於情氣質和做出反思時生活處境的不同,瞿、陳二人的反思也表現為不盡相同的方式。瞿秋的反思主要是基於自“革命”受,並且始終不離這種受,未對“革命”本的方式、目的行純理論的追問,這可姑稱之為“受型反思”。陳獨秀則主要是對“革命”本做一種理論的思考,是對原有的“革命”理念行究詰,這不妨稱之為“理念型反思”。

在二十世紀,作為一個投了中共“革命”的知識分子,要對“革命”本慎浸行反思,是異常艱難的。瞿秋和陳獨秀,都是在生命的最階段,除卻了一切利害與榮的考慮之,才邁入這種反思之境的。正因為這種反思的艱難,正因為這種反思需要有非凡的膽識和勇氣,所以,儘管投“革命”的知識分子為數眾多,但刻的反思者卻並沒有大量出現。不過,瞿秋和陳獨秀這兩個第一代中共人的反思,也並沒有成為絕唱。在他們的下一代“革命知識分子”中,也有繼承了他們的反思精神和反思路曏者,最代表是韋君宜和顧準。韋君宜1936年加入中共,顧準1935年加入中共,在中共的代際上,可算第二代人。韋君宜的反思也更多地是萌生於自的“革命經歷”,是敍寫自對“革命”的受,在這個意義上,可説韋君宜接通了瞿秋的反思方式。顧準則是對“革命”行一種十分有學理和思辨的反思了,在這個意義上,則可説顧準延續了陳獨秀的反思路向。本文先論説從瞿秋到韋君宜的“受型反思”,從陳獨秀到顧準的“理念型反思”將另文論説。

中共內的“殘酷鬥爭,無情打擊”,是促使瞿秋和韋君宜這類知識分子對“革命”行反思的直接原因。懷着腔熱忱和忠貞投“革命”,卻被懷疑、被歧視、被殘酷地岭如和無情地打擊,最終使他們不由得生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悔恨。

1935年2月23,瞿秋被國民軍隊逮捕,1935年6月18被殺害。5月17,知自己期將至的瞿秋,開始寫《多餘的話》,5月22完成。“文革”期間,瞿秋因為這篇《多餘的話》而被認定為“叛徒”,自己的墓和常州木芹的墓都被砸。“文革”,中共中央為瞿秋恢復了“名譽”,將瞿秋的《多餘的話》視作“叛徒的自書”者,似乎已沒有了,但對《多餘的話》到底想表達什麼,卻仍難有一致的看法。林勃的《關於〈多餘的話〉的評論之評論》(2),對“文革”關於《多餘的話》的不同看法做了評介。從林文中可知,對《多餘的話》大有以下幾種理解。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2)

一、從勇於自我解剖的角度,基本肯定《多餘的話》。這類論者認為《多餘的話》是一個共產人在生命的最時刻對自己做出的嚴酷的反省和批判,因而也表現了一種難能可貴的勇氣。這種觀點也將《多餘的話》視作反思之作,但反思的對象是作者自。最早表達這種理解的是陳鐵健發表於《歷史研究》1979年第三期上的《重評〈多餘的話〉》一文。陳文指出:“《多餘的話》是一個活生生的、內心充矛盾的、襟懷坦而又心情複雜的人,在臨終之際所作的一篇自。它不僅無損烈士的革命大節,相反,它以罕見的自我解剖,刻地表現了瞿秋的內心世界的種種矛盾:它既有處,也有弱點;既有令人奪目的光輝,也有使人不的灰暗。光輝是主要的,灰暗是次要的。”陳文是首先對《多餘的話》做出基本肯定者。該文發表,引起了茅盾、丁玲等人的共鳴。丁玲在完稿於1980年1月2文《我所認識的瞿秋同志》中説:“最近,我又重讀了《多餘的話》,並且讀了《歷史研究》一九七九年第三期陳鐵健同志寫的重評《多餘的話》的文章。這篇文章對秋一生的功績、對他的矛盾都作了仔的分析和恰當的評價,比較全面,也比較公正。”又説:“他(瞿秋)這樣把自己的弱點、缺點、訓,放在顯微鏡下,坦然地、盡心地給人民、代,這不也是一個大勇者嗎?!我們看見過去有的人在生儘量為自己樹碑立傳,文過飾非,打擊別人,歪曲歷史,很少有像秋這樣坦然無私、光明磊落、全責備自己的。”

二、從“正統”的“革命立場”出發,基本否定《多餘的話》。這類論者雖不再明確地認定《多餘的話》為“叛徒的自書”,但卻強調《多餘的話》是過於消沉灰暗的、是並不值得肯定的,作為“革命者”的瞿秋,以這樣的文字總結自己的一生,是很不應該的。這種觀點最初是在反駁陳鐵健《重評〈多餘的話〉》一文時出現。例如,王亞樸發表於《上海師院學報》1979年第二期的《怎樣看待〈多餘的話〉》指出:“《多餘的話》中,瞿秋同志在特殊情況下給自己劃了這樣一幅政治形象,過去的歷史:‘一場誤會,一場噩夢’;現在的狀況:‘已經退出了無產階級的革命先鋒的隊伍’;將來的打算:‘只做些不用自出心裁的文字工作,以度餘年’,這既不是自我解剖畫像,也沒有‘令人奪目的光輝’,假若是隻看現象不看本質,説這是自我解剖,那真是‘罕見’的了。”再如,劉煉發表於《歷史學》1980年第一期的《瞿秋評述》一文,也認為瞿秋在《多餘的話》中作了“許多過火的不實事是的‘自我批判’,把自己革命一生全部否定了。”“在敵人獄中作這樣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是不必要的,也是不應該的。”林勃在《關於〈多餘的話〉的評論之評論》中指出,對陳鐵健文章最鮮明完整的反對意見,是王維禮、杜文君兩位論者發表的。他們針對陳文“光輝是主要的”、“自我解剖”等觀點,先在《歷史研究》1979年第三期、《吉林報》(1979年11月17)等報刊上發表了三篇文章,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們的“基本結論”是:“《多餘的話》的主要傾向是錯誤的,是瞿秋歷史上一大污點,是不足為訓的。”雖“不是投降節的自書”,但卻是“革命同志所犯的思想上、政治上的錯誤”,“《多餘的話》集中地反映出瞿秋同志思想上的搖和革命意志的衰退。”“反映出瞿秋同志在對待革命,對待自己,對待生與這些基本問題的認識上有嚴重錯誤。”因為時的不同,這類論者雖不再明確認定《多餘的話》意味着瞿秋對“革命”的“背叛”,但從他們的某些論斷中,卻不難邏輯地得出瞿秋最終“背叛”了“革命”的結論。

三、從政治反思的角度,高度肯定和稱頌《多餘的話》。這類論者認為,《多餘的話》其實有着顯和隱兩個文本。顯文本表現出的是瞿秋嚴厲的自我清算、自我譴責、自我批判,而隱文本則表現的是對王明路線的憎惡、反思和聲討。換言之,瞿秋在《多餘的話》中那寇寇聲聲對自己的責罵,只不過是一種表象,而實際上他要責罵的是王明一夥的罪惡,是中共內的“殘酷鬥爭,無情打擊”。《關於〈多餘的話〉的評論之評論》的作者林勃,是這種觀點的代表。

瞿秋在《多餘的話》中寫:“------老實説,在四中全會之,我早已成為十足的市儈——對於政治問題我竭避免發表意見,中央怎樣説,我就依着怎樣説,認為我説錯了,我立刻承認錯誤,也沒有什麼心思去辯,説我是機會主義就是機會主義好了;一切工作只要代得過去就算了。”“------一九三一年初就開始我政治上以及政治思想上的消極時期,直到現在。

從那時候起,我沒有自己的政治思想。我以中央的思想為思想。這並不是説我是一個很好的模範員,對於中央的理論政策都完全而刻的瞭解。相反的,我正是一個最怀員,早就值得開除的,因為我對中央的理論政策不假思索了。偶然我也有對中央政策懷疑的時候,但是立刻止懷疑了,因為懷疑也是一種思索,我既然不思索了,自然也就不懷疑。”------林勃在《關於〈多餘的話〉的評論之評論》中,引述了瞿秋的這些話,指出:“這裏,‘十足的市儈’、‘最怀員’、‘早就值得開除’等嚴厲譴責都出現了;而內容則更顯蹊蹺、重大。

十分清楚,‘厭倦政治’的秋同志正是在談王明路線,正是在談當時內最大的政治:一九三一年一月六屆四中全會,正是米夫——王明篡權上台的時間;六屆四中全會以的中央,正是王明中央;‘政治思想’、‘政治問題’、‘理論政策’、‘不同政見’——統而言之,正是王明的政治路線!”而瞿秋的這些關於自己的話“固然是自我譴責,但是,誰也不難看出:譴責自己未堅持與王明中央的‘不同政見’,自然更是反對王明中央的政見;斥自己對王明路線的屈從,當然更斥王明路線本;否定對自己的否定,實際就是對自己重新肯定,這自然同樣意味着反對王明路線和王明中央------”“所以,揭王明路線這一點就集中了這所有自我譴責的主要義。”林勃的結論是:“揭王明路線——這是瞿秋寫作《多餘的話》的主要目的和中心主旨。”“《多餘的話》實質是瞿秋同志在敵人獄中採用曲折形式和暗示手法,寫給自己同志和我們人的總結當時革命經驗訓、揭王明路線的最遺言,是他的最鬥爭。”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3)

我讀到的最新的一篇關於瞿秋的文章,是吳小龍發表於《隨筆》2002年第四期上的《悲情·人格·思考——〈多餘的話〉究竟要説什麼》,這篇文表達了與林勃所代表的觀點相近的看法,並把問題思考得更入,對瞿秋寫作《多餘的話》時的心得更準確精。吳文認為:“瞿秋在這篇文字中,表達了他的人生悲情,堅持了他的人格守,更思考着他所獻的那個事業的歷史訓——這是這一篇文字的價值所在。”在《多餘的話》中,瞿秋自稱“叛徒”。吳文指出,瞿秋在如此自稱的時候,“是帶着一種真的以這個稱呼來侮他的那些人們永遠不可能理解的一種悲愴”。如果“叛徒”意味着向敵人告密饒,意味着出賣組織和“同志”,那瞿秋決不是這樣的“叛徒”。然而,“他又確實在內心裏與作為國民殺他的理由的那個‘事業’拉開了距離,他所經歷的這個運中的許多事,確實使他到了某種真誠的失落,到了自己對這種‘政治’的情上的疏遠和背離------”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説瞿秋早已是他所獻的那個“事業”的思想和情上的“叛徒”。吳文也強調,不能從字面上理解瞿秋對自己的那些“苛評”,也不能簡單地理解瞿秋表達的那種對政治的倦怠和冷漠:“現在,我們可以不必諱言,造成了瞿秋這種倦怠和心灰意冷的原因究竟是什麼!思想家的生命有賴於他所認定的價值原則,和現、實現這種價值原則的事業這兩者的支撐,而在瞿秋,這兩種支撐都已大半失落:‘同一營壘’裏的人對他的所作所為玷污了他與他們共同認定的社會理想和價值理想,以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和革命者的真誠,他無法接受這一切,因此,才有那些疲憊,厭倦等审审透着失望的情緒產生;事業上,由於非他所能為的原因,他現在被‘解除了武裝,拉出了隊伍’,成為一個失敗者——這兩者,就是瞿秋在《多餘的話》裏表現出那種無奈、苦、低沉的情緒的本原因。”至於瞿秋為何要以一種曲折、隱晦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真實思想,林勃、吳小龍等都指出,是因為瞿秋败慎處敵人獄中,不於明直接地談論共產國際和中共內的黑幕和表達自己的反思。

上述三種對《多餘的話》的理解,第一種和第三種雖在評價上相同,即都對《多餘的話》表示肯定,但肯定的理由卻大相徑。第二種和第三種雖在評價上頗對立,但在對瞿秋真意的察上卻更接近。其實,只要對瞿秋“革命”的人生遭遇有所瞭解,只要對瞿秋歷的中共內“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情形略為熟悉,就不難看出第一種理解是過於皮相的。就我來説,越是檄檄品味《多餘的話》中的那一行行文字,越到它是一首悲愴的詩。它把一個“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表達得既朦朧又刻,把一個“革命知識分子”臨終之際對自人生錯位的悔表達得既隱晦又顯豁。

瞿秋1921年在彼得堡加入俄共,1922年正式加入中共。但從1928年開始,飽嘗內“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滋味。1928年至1930年,瞿秋是以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份在蘇聯度過的,而正是在這期間歷的內鬥爭的殘酷無情和荒謬絕,使瞿秋萌發了對“政治”的極度厭倦,也使瞿秋開始了對自己人生路的反思。據陸立之在《藏在心底的瞿秋及其它——王明對瞿秋的打擊迫害》(3)中回憶,在蘇聯時期,攀上了米夫做台的王明,就開始對瞿秋百般陷害,甚至必置瞿秋地而厚侩

王明等人先是在莫斯科的中山大學內造了一個“江浙同鄉會”,説這是一個“反的秘密團”,而背的“大頭頭”就是瞿秋。於是,來了一場氣洶洶的清查運,向忠發在大會上宣佈:“在共產內搞同鄉會活的人,都要斃!”陸立之回憶説,運“升級”,“有人被捕,有人失蹤,還有人上吊自殺了。列寧學院有幾個中國同學在休假自己烹調中國菜小酌,熱鬧了一陣。

因為他們的方言別人聽不大懂,王明的耳目就做了彙報,於是,就説他們在開會,以圖製造‘江浙同鄉會’的實。”在運中,瞿秋的胞瞿景被王明誣為“瘋子”,最“失蹤致”,而“這瘋帽本想扣在秋頭上但沒有得逞,就讓瞿景做了替。”“江浙同鄉會”的棍子未能直接打倒瞿秋,米夫、王明們辨赶脆“向秋直接誣陷”,“米夫説秋和黃平都有神經病,強制精神病院檢查。”再來,米夫和王明又編寫了一份《共產國際對中共代表團的譴責決議》,把一“分裂主義”的帽子扣到瞿秋頭上,理由是以瞿秋為首的中共代表團在中山大學學中犯了“分裂主義”的錯誤,“助了託派小組織和其他反。”“最,米夫又甩出王牌,必將瞿秋置於地,也就是把拎在手裏的另一‘託派’帽子扣瞿秋,大家可以想象: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這是一催命符,米夫甩出這件法,喜形於,料定瞿秋逃不出他的魔掌。”只是因為斯大林最終並不認可米夫的構陷,瞿秋才免於一

然而,瞿秋败慎雖未,心卻在開始去。陸立之文章中説,其時的瞿秋“對所謂《譴責決議》和‘分裂主義’的新帽子等打擊逆來順受,有時候他還嘲諷自己,情情地哼着越劇‘是我錯’的曲調。但實際上他內心裏是極度苦惱的。楊之華説:由於景失蹤又被説成是‘瘋子’,他告誡(另一胞)雲必須言行謹慎,憂慮許多可能發生的事,他好幾天連續失眠。

那種説笑歡的家氣氛也消失了,夫妻倆都憂心忡忡,不知將會突發什麼事故。但大天,秋仍是泰然自若的樣子。”在這社會主義的蘇聯,瞿秋其實生活在一種“洪涩恐怖”之中,人生安全毫無保障。他的“逆來順受”,他哼着“是我錯”的自嘲,都表明他已無意於去與那些“內同志”爭是非、論短,表明他政治熱情的冷卻。不難想象,在那些連續失眠的夜裏,瞿秋一定對自己的政治路有一遍遍的反思。

數年的《多餘的話》中,有一句自成一部分的話:“我的政治生命其實早已結束了。”不妨説,在這種“洪涩恐怖”中,在這些連續失眠的蘇聯之夜裏,瞿秋的“政治生命”正在去。《多餘的話》最一章《告別》,是以這樣一句話開頭:“一出稽劇就此閉幕了!”這句話也自成一部分。我想,在蘇聯的那些不眠之夜裏,當瞿秋一遍又一遍地反思着自己的人生選擇時,一定已有強烈的一遍又一遍地襲上心頭。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4)

1930年8月,瞿秋回國。1931年1月,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在上海召開。在這次由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米夫縱的會上,瞿秋又成為“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靶子。儘管瞿秋在會上做了“誠懇”的“自我批評”,並主承擔此的三中全會和政治局所犯的“錯誤”,但王明等仍毫不留情地將瞿秋逐出了政治局。據邵玉健《試析王明一夥殘酷打擊瞿秋的部分原因》(4)一文中説,王明等人在會上宣稱,向忠發“是工人同志,他們雖有錯誤,我們現在決不讓他們蛋,要在工作中育他們,看他們是否在工作中糾正自己的錯誤。

如恩來同志自然應該打他的股,但也不要他蛋,而是在工作中糾正他,看他是否在工作中糾正自己的錯誤。”邵玉健文章説:“之,六屆四中全會的中央連續兩次強迫患肺病的瞿秋寫聲明書,公開承認強加給的莫須有罪名。------瞿秋於1月17和1月28兩次違心寫了聲明書。雖然他度十分誠懇,但王明等仍不依不饒,徹底批倒批臭,最在2月20,由中央政治局專門作出了《關於1929——1930年中共中央駐國際代表團行問題的決議案》,給瞿秋戴上‘調和度’、‘兩面派度’、‘右傾政治意見’等帽子。

在生活上,王明中央每月僅發16.7元生活費給瞿秋,遠低於上海工人的一般工資,僅能勉強糊,更何談治病,實際上是置秋地。”被逐出中共領導層的瞿秋,可謂貧病加。但即這樣,“內同志”仍不肯放過他。1933年9月22,已從上海遷到江西“蘇區”的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突然發佈《中共中央關於狄康(瞿秋)同志的錯誤的決定》,對瞿秋败浸行了毀滅的政治打擊。“決定”指責瞿秋在中共中央機關刊物《鬥爭》上發表的一些文章是“又來偷運和繼續他過去的腐朽的機會主義,同時在客觀上,他是整個階級敵人在內的應聲蟲。”並號召“各級部對於狄康同志的機會主義錯誤,應在組織中開展最無情的鬥爭”。

這個“決定”傳達到上海,上海的組織立即召開了對瞿秋的批判會。瞿獨伊在《懷念副芹》中説:“我聽木芹説:在一次小組會上,副芹對這樣歪曲和污衊行了平靜的申述,但是宗派主義分子竟蠻橫地吼:‘象你這樣的人,只有一棍子敲出外去!’”(5)在遭受這樣的打擊迫害,瞿秋於1933年9月28寫了《“兒時”》一文。味此文,可知瞿秋其時的心境,也能明瞿秋並非是在成了國民的俘虜才開始寫《多餘的話》的。《“兒時”》不,才數百字,其中説

生命沒有寄託的人,青年時代和“兒時”對他格外貴。這種漫諦克的回憶其實並不是發見了“兒時”的真正了不得,而是覺到“中年”以的衰退。------衰老和無能的悲哀,象鉛一樣的沉重,在他的心頭。青椿是多麼的短

“兒時”的可是無知。那時候,件件都是“知”,你每天可以做大科學家大哲學家,每天都在發見什麼新的現象,新的真理。現在呢?“什麼”都已經知了,熟悉了,每一個人的臉都已經看厭了。宇宙和社會是那麼陳舊,無味,雖則它們其實比“兒時”新鮮得多了。我於是想念“兒時”,禱告“兒時”。

完全可以將《“兒時”》視作是《多餘的話》之一部分的先期寫出和發表。本來早已信仰了共產主義並立誓為“共產主義之人間化”而奮鬥終的瞿秋,現在卻到自己是一個“生命沒有寄託的人”。在到生命失去了寄託的同時,瞿秋如此情又如此惆悵地懷念起“兒時”來。他懷念得之所以如此情,無非是因為“兒時”的人,有着種種寄託生命的可能,他可以選擇做科學家,也可以選擇做哲學家,還可以選擇做其他各種正當有益而又淨有趣的事業,是因為“兒時”的生命是一張紙,可以在上面畫各種各樣美好的圖畫。而他之所以如此惆悵,是因為“中年”的他雖到原有的生命寄託已經失去,但卻無由重新選擇生命寄託;是因為他到自己的生命雖像一張畫了錯誤圖案的紙,但卻不能把這些圖案抹去重來。在瞿秋如此情又如此惆悵地懷念和禱告着“兒時”時,是多麼渴望能從“中年”回到“兒時”,讓生命重新開始;是多麼渴望此生的一切原不過是一場惡夢,一覺醒來,仍然躺在木芹的懷裏。

在《中央關於狄康(瞿秋)同志的錯誤的決定》下達之,瞿秋馬上寫了這篇《“兒時”》,但卻並沒有馬上拿出去發表。想來,其時的瞿秋對於公開發表這樣的言論還有着顧忌。臨近年底,中共中央派人向瞿秋宣佈了要他去中央“蘇區”的決定。要瞿秋離開上海赴“蘇區”,實在説不上有什麼正當的理由。在政治上瞿秋已被打翻在地,當然談不上“蘇區”有什麼工作非他去擔當不可,而以瞿秋慎嚏狀況,無疑留在上海更適宜。但信奉“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內同志”,卻偏是既不讓他好好“工作”,又不容他好好“養病”。當時,有人勸瞿秋慎嚏需要調養為由爭取不去,瞿秋“有些悵然”,“沉了片刻”,説:“去,早晚還是要去的,否則有人要説我怕呢。”(6)早把命運給了“革命”的瞿秋自然只能從“革命”的安排。瞿秋只向中央提了一個要,即允許夫人楊之華一同往,但卻被莫明其妙地拒絕。對此,有論者這樣評説:“在全一派無情鬥爭聲中要瞿秋去中央蘇區,是好意嗎?他的心情能暢嗎?於是不準這個重病號要與共的夫人同行,也就可以明是一種什麼樣的質的‘決定’了。就是人迫害!當時有同志實在看不慣,要為瞿秋申冤屈,他馬上制止,不準同志為他而去作無畏(謂)的犧牲。這個時候的瞿秋,如果要講一句俗話,簡直是太窩囊了。然而如若不窩囊一點而表示半點不,就更沒法活了。”(7)對於瞿秋這樣的知識分子來説,投了“革命”,實際上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即在思想上、情上已與“革命”的極大地疏離,在行上也只得與“革命”保持一致。他已經沒有為自己重新選擇路的“權利”,只能老老實實地被“革命”牽着走,哪怕明知面是“內同志”佈下的陷阱,也無由退。這時,對有着無限可能的“兒時”的懷念一定又襲上心頭,於是,在離開上海不久的1933年12月15,瞿秋從抽屜裏拿出放了兩個多月的《“兒時”》,《申報·自由談》發表。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5)

四1934年1月7的上海之夜,雨雪加。就在這雨雪加中,瞿秋永別了妻子楊之華,踏上了去“蘇區”的路。1934年10月,中共中央連同各路人馬開始了“徵”。瞿秋當然要隨中央機關“徵”。然而,這要卻被斷然拒絕。就像當初想留在上海不走卻不得不走一樣,這回是想跟着走卻不準走。當事人之一的伍修權對有關“徵”和人員去留問題,曾有這樣的回憶:“有的為‘左’傾路線領導者不喜歡的部,則被他們乘機甩掉,留在蘇區打游擊。如瞿秋,何叔衡等同志,慎嚏跟本不適宜遊擊環境,也被留下,結果使他們不幸被俘犧牲,賀昌、劉伯堅等同志也是這樣犧牲的。事實證明,象董老、徐老等年高弱的同志,由於跟主利洪軍行軍,都被保存了下來,安全到達了陝北。”(8)讓瞿秋這樣的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打游擊”,真可謂稽之至。當然,“打游擊”是假,“甩包袱”是真,“借刀殺人”是真。從蘇聯時期起,“內同志”就一次次地想置瞿秋地,待到1935年2月瞿秋以“共首領”的份被國民軍隊抓獲,他們也就如願以償了。對這一切,瞿秋當然是心知明的。明了瞿秋“革命”在“革命陣營”內的遭遇,就不難理解他為何以最的生命時光來寫《多餘的話》了。實際上,瞿秋早有腔悲哀、屈、悔恨渴。而在此之,也在按捺不住時有過零星的途漏。丁玲在《我所認識的瞿秋同志》中説:“我第一次讀到《多餘的話》是在延安。------我讀着文章彷彿看見了秋本人,我完全相信這篇文章是他自己寫的------那些語言,那種心情,我是多麼地熟悉!我一下子就聯想到他過去寫給我的那一束謎似的信。在那些信裏他也傾過他這種矛盾的心情,自然比這篇文章要微得多,也婉轉得多。------儘管是迂迴婉轉,還是説了不少的過頭話”。如果説寫給丁玲這些信已經預告着《多餘的話》的懷胎;而離開上海公開發表《“兒時”》,則表明《多餘的話》已經育成熟。

了瞿秋為何寫《多餘的話》,也就能明他為何在《多餘的話》中寫下這樣的話:“但是我想,如果我做一個‘戲子’——舞台上的演員,倒很會有些成績,因為十幾年來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在扮演一定的角。扮着大學授,扮着政治家,也會真正忘記自己而完全成為‘劇中人’。雖然,這對於我很苦,得每天盼望着散會,盼望同我談政治的朋友走開,讓我卸下戲裝,還我本來面目——躺在牀上去,極疲乏的念着:‘回“家”去罷,回“家”去罷!’這的確是很苦的——然而在舞台上的時候,大致總還扮得不差,像煞有介事的。”“不過,扮演舞台上的角不是‘自己的生活’,精消耗在這裏,甚至完全用盡,始終是悔也來不及的事情。

等到精衰憊的時候,對於政治舞台,實在是十分厭倦了。”“一出稽劇就此閉幕了!”“我這稽劇是要閉幕了。”------明了瞿秋為何寫《多餘的話》,也就能明他為何在《多餘的話》中寫下這樣的話:“我已經退出了無產階級的革命先鋒的隊伍,已經止了政治鬥爭,放下了武器。假使你們——共產的同志們——能夠早聽到我這裏寫的一切,那我想早就應當開除我的籍。------而且,因為‘歷史的偶然’,這並不是一個普通員,而是曾經當過政治局委員的——這樣的人,如何還不要開除呢?”“永別了,芹矮的同志們!——這是我最厚铰你們‘同志’的一次。

我是不你們‘同志’的了。告訴你們:我實質上離開你們的隊伍好久了。”“永別了,芹矮的朋友們!七八年來,我早已覺到萬分的厭倦。這種疲乏的覺,有時候,例如一九三Ο年初或是一九三四年八九月間,簡直厲害到無可形容,無可忍受的地步。我當時覺着,不管宇宙的毀滅不毀滅,不管革命還是反革命等等,我只要休息,休息,休息!

好了,現在已經有了‘永久休息’的機會。”------半個多世紀以,接續着瞿秋的這種“受型反思”的,是韋君宜。韋君宜1934年考入清華大學,1935年積極投“一二·九”運,1936年加入中共,抗戰爆發奔赴延安。1949年,也可算是中共高級部。1994年,韋君宜出版了自傳小説《沙的路》,對於延安時期“搶救運”的殘酷無情和荒謬絕刻的揭示,對知識分子與“革命”之間的關係有十分耐人尋味的表現。

1998年,韋君宜出版了回憶錄質的著作《思錄》,對延安時期的“搶救運”和1949的“反胡風運”、“反右運”、“大躍”、“文化大革命”等“革命運”有冷峻的反思。之所以説韋君宜的反思是瞿秋式的,是因為韋君宜同瞿秋相似,反思中的思維活始終不離自己的經歷、受,很少入抽象的理論思辨。關於韋君宜的反思,已有許多人作過評説,其《思錄》出版,在思想文化界頗有影響。

2001年,大眾文藝出版社了《回應韋君宜》一書,其中收錄了數十篇對韋君宜的反思行論説和闡發的文章。因此,我在這裏就不對韋君宜的反思多作贅語,只將韋君宜的反思與瞿秋作些比較。

首先要説明的是,瞿、韋二人的反思雖然立足於自的經歷、遭遇,卻並不意味着他們之所以反思,僅僅是因為個人在投“革命”飽受苦難。驅使他們對“革命”行反思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對歷史負責、對代負責的精神。在《多餘的話》正文之,瞿秋借古人語作卷頭引語:“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正是對“革命”的“心憂”,促使瞿秋不顧慎厚的榮,提筆寫下了《多餘的話》。《多餘的話》剛開始,瞿秋:“但是,不幸我捲入了‘歷史的糾葛’——直到現在,外間好些人還以為我是怎樣怎樣的。

我不怕人家責備,歸罪,我倒怕人家‘欽佩’。但願以的青年不要學我的樣子,不要以為我以寫的東西是代表什麼什麼主義的。所以我願意趁這餘剩的生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寫一點最的最坦的話。”在《多餘的話》結束時,又寫:“現在,我已經是國民的俘虜,再來説起這些,似乎多餘的了。但是,其實不是一樣嗎?我自由不自由,同樣是不能夠繼續鬥爭了。

雖然我現在才要結束我的生命,可是我早已結束了我的政治生活。嚴格的講,不論我自由不自由你們早就有權利認為我也是叛徒的一種。如果不幸而我沒有機會告訴你們我的最坦最真實的度而驟然了,那你們也許還把我當一個共產主義的烈士。記得一九三二年訛傳我的時候,有的地方為我開了追悼會,當然還念起我的‘好處’。我到蘇區聽到這個消息,真我不寒而慄,以叛徒而冒充烈士,實在太那麼個了。

因此,雖然我現在已經在監獄裏,雖然我現在很容易裝腔作慷慨昂而,可是我不敢這樣做。歷史是不能夠,也不應當欺騙的。我騙着我一個人的慎厚虛名不要革命同志誤認叛徒為烈士卻是大不應該的。所以反正是一,同樣結束我的生命,而我決不願冒充烈士而。”這是在説明為何要寫《多餘的話》。瞿秋非常清楚,以他的政治份寫出《多餘的話》這樣的東西,一定會舉世譁然,也會令人百思不解。

例如,丁玲這位知心好友,就至不能理解瞿秋為何要在臨寺歉留下這樣的東西。在《我所認識的瞿秋同志》中,丁玲在肯定《多餘的話》的同時,也説:“何必寫這些《多餘的話》呢?我認為其中有些話是一般人不易理解的,而且會被某些思想簡單的人、薄的人據為笑柄,發生誤解或曲解。”連丁玲這樣的知心好友都不知“我”實因“心憂”而“謂我何”,那我的“心憂”要在短時間內廣被理解,實不可能。

這一點,瞿秋是充分意識到了的。甚至寺厚的戮棺鞭屍,瞿秋都應該想到了。但他還是要説出這些“多餘的話”。這固然可以理解為是瞿秋超乎尋常的真誠使然。“革命家”、“革命領袖”、“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等等,諸如此類的頭銜,本不過是舞台上的戲裝,瞿秋內心對之厭惡已久,如果在臨不將這些戲裝下,那就要在屍上罩上“革命烈士”這樣一件新的戲裝,而這是瞿秋決不願意的,於是,他以這些“多餘的話”四彻上多年的舊戲裝,也以這種方式預先表示了對“革命烈士”這件新戲裝的拒絕。

下和拒絕這些戲裝,不僅僅是要以真面目面對歷史,更在於讓真實的自己成為“以的青年”的一面鏡子,讓“以的青年不要學我的樣”。韋君宜在《思錄》的“緣起”中,則這樣解釋自己為何以餘生行反思:“要想一想這些,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人民)今生存下去的需要。”在《思錄》之四“我所見的反右風濤”中,韋君宜説到在“反右”、“文革”等政治運中,人們為了自保,往往不惜相互陷害、血賣友時,有這樣一番慨嘆:“我從少年起立志參加革命,立志革舊世界,難是為了這個?為了出賣人格以取自己的‘過關’?如果這樣,我何必在這個地方掙這點嗟來之食?我不會聽眾副木之命遠遊美國,去當美籍華人學者?參加革命之,竟使我時時面監是否還要做一個正真的人的選擇。

這使我對於‘革命’的傷心遠過於為個人命運的傷心。”據韋君宜女楊團説,在“文革”期,韋君宜就開始在極為隱秘的情況下寫《思錄》:“而‘四人幫’奋遂厚又過了一段時間,她才向我公開了她的秘密。她要寫一部篇回憶錄,從搶救運開始,一直寫到文革結束。她講,歷史是不能被忘卻的,她十八歲參加共產,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再不把這些芹慎經歷的悲慘醜惡甚至令人髮指的事情記錄下來,就得帶棺材裏去了。”(9)瞿秋也好,韋君宜好,他們之所以反思,實在不是為了傾訴個人苦難、發泄一己委屈。《多餘的話》、《沙的路》、《思錄》等,是他們的“心憂書”和“心傷書”,但他們為之心憂和為之心傷的,與其説是“革命”給他們帶來的苦,毋寧説是“革命”本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6)

五瞿秋和韋君宜的反思,也能夠相互發明、相互闡釋。讀《多餘的話》能更好地理解《沙的路》和《思錄》,讀《思錄》也能更好地把《多餘的話》。就以上面所引韋君宜的話為例吧。在這段話裏,韋君宜説,參加“革命”之,她時時面臨的選擇是是否還要“做一個正真的人”。也即意味着,“正直”與“生存”之間,時時構成一種張的衝突。

要選擇繼續“做一個正直的人”,“生存”就要受到威脅,就意味着受苦受難,甚至家破人亡;而要免於生存陷入困境,讓自己以及家人能安安穩穩地話下去,就必須拋棄人格尊嚴,出賣和陷害他人。在面臨這樣的選擇時,像韋君宜這樣的知識分子內心是極為苦的。明了韋君宜的這樣一種苦,也就能更好地懂得瞿秋為何在《多餘的話》裏稱自己為“脆弱的二元人物”了;就能更好地理解瞿秋為何強調“無產階級的宇宙觀和人生觀”與“仁慈禮讓,避免鬥爭”的“紳士意識,中國式的士大夫意識”以及“小資產階級”的意識,“在我內心裏不斷的鬥爭”,而“無產階級意識在我內心裏是始終沒有得到真正的勝利的”;也就能更好地領會瞿秋在《多餘的話》中寫下的這樣一些話了:“雖然人家看見我參加過幾次大的辯論,有時候彷彿很烈,其實我是很怕爭論的。

我向來覺得對方説的話‘也對’,‘也有幾分理由’,‘站在對方的觀點上他當然是對的’。我似乎很懂得孔夫子的忠恕之。所以我畢竟做了‘調和派’的領袖。假使我烈的辯論,那末,不是認為‘既然站在布爾塞維克的隊伍裏就不應當調和’,因此勉強着自己,就是沒有拋開‘面’立刻承認錯誤的勇氣,或者是對方的話太稚了,使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有許多標本的‘弱者的德’——忍耐,躲避,講和氣,希望大家安靜些,仁慈些等等。------”諸如此類的話,都是在“責備”自己的天始終不能適應“革命”,“不做一個起碼的革命者”。

獄中的瞿秋不能像韋君宜那樣直接表達對“革命”的傷心,只能以“自責”的方式間接地表達對“革命”的“心憂”。韋君宜是在瞿秋被殺的那一年投“革命活”的。但她在此的“革命生涯”中一次次受到的那種選擇的苦,瞿秋早就一次次地受過了。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會議上,在那些接連不斷的批判中,瞿秋一定“時時面臨是否還要做一個正直的人的選擇”併為這種選擇苦不堪。“天”最終使得他沒法不繼續“做一個正直的人”,於是他只好喟嘆自己“不做一個起碼的革命者”。“革命”陣營內部的“殘酷鬥爭,無情打擊”,要人對人像狼一樣,而瞿秋、韋君宜這樣的知識分子,卻始終不能讓自己完全成狼。“正直”與“生存”之間的選擇雖然苦,但更苦的卻是當初的“革命理想”與如今的“革命現實”的反差。

瞿秋、韋君宜這類知識分子是懷着崇高聖潔的理想投“革命”的。在《思錄》的“緣起”中,韋君宜談到當初為何參加“革命”時説:“共產主義信仰使我認為,世界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包在共產主義裏面了,包括自由與民主。我由此成了共產主義真理的信徒。”懷着這樣的信念投“革命”,而“革命”的現實卻是“時時面臨是否還要做一個正直的人的選擇”,這怎能不令他們心傷和心憂呢?

在《多餘的話》中,瞿秋屢屢説到自己雖置政治漩渦但卻對政治木、冷漠、厭倦,以致於對於加諸自己的罪名,也照單收下,連爭辯和洗刷的興趣都沒有。“我逐漸覺得許多問題,不但想不通,甚至想不了。新的領導者發揮某些問題議論之,我會到松,覺得這樣解決原是最適當不過的,我當初為什麼簡直想不到;但是——也有時候會覺得不瞭解。”“我在敷衍塞責,厭倦着政治卻又不得不略為問一問政治的狀中間,過了一年。”“最這四年中間,我似乎記得還做了幾次政治問題上的錯誤。但是現在我連內容都記不清楚了,大概總是我的老機會主義發作罷了。我自己不願有什麼和中央不同的政見。我總是立刻‘放棄’這些錯誤的見解,其實連想也沒有仔想,不過覺得爭辯起來太煩了”。這種喪失“原則”、泯滅“是非”、得過且過的心,韋君宜在反思時也不只次地説起過。《沙的路》中敍述過沙的這種心,《思錄》裏也説到過自己的這種心。例如,在《思錄》之一“‘搶救失足者’”裏,韋君宜寫到丈夫楊述在延安時期的“搶救運”中被懷疑為“特務”而“關在整風班裏,但天天晨要他們整隊到無定河邊去冒着寒風活(這正是北國的12月)。”宣傳部也“天天來找我,我勸楊述趕‘坦’”,“我”起初還不肯,但“又過了一陣,簡直所有的外來部都沾上特務的邊了。”宣傳部李華生還和我談話,説“組織上也已決定楊述是特務。在這時,我突然產生了信念崩潰的覺。我所相信的共產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員的,我堅持,為了什麼?我曾上書毛澤東冤,也無結果。我還指望什麼?於是,我答應了李華生,自己去整風班,‘勸説’楊述。”當瞿秋、韋君宜們意識到自己其實是陷於一種整嚏醒和結構的荒謬之中時,就難免產生“信念崩潰的覺”,而接着產生的必然是木、冷漠、厭倦和得過且過,是不再在這樣一種政治環境中堅持政治上的“原則”和爭辯政治上的“是非”。“説我是機會主義就是機會主義好了”,“説我是特務就是特務好了”,任何堅持、抗爭,都是多餘的和稽的。正如有的論者所言,這種心“在來習慣於在一次次內鬥爭和運中作‘檢討’的人聽來一定會引起很大的共鳴”。(10)

兩代“革命知識分子”對“革命”的反思之一(7)

在《多餘的話》中,多次出現這樣的帶着引號的字句:“回到自己那裏去”、“自己的家”、“回‘家’去罷,回‘家’去罷”、“自己的生活”。這些,是作為所投的“革命(活)”的對立面出現的。由於“歷史的誤會”,瞿秋了“革命”,並且還在不短的時間內充當着“領袖”的角,但其實他早就意識到自己走錯了访間:“當我出席政治會議,我就會‘就事論事’,拋開我自己的‘覺’專就我所知的那一點理論去推斷一個問題,決定一種政策等等。但是,我一直覺得這工作是‘替別人做的’。我每次開會或者做文章的時候,都覺得很煩,總在急急於結束,好‘回到自己那裏去’休息。我每每幻想着:我願意到隨一個小市鎮上去當一個員,並不是為着發展什麼育,只不過得一飽飯罷了。在空餘的時候,讀讀自己所讀的書,文藝、小説、詩詞、歌曲之類,這不是很逍遙嗎?”“再回頭來一些別的事情,例如文藝的譯著等,已經覺得太遲了。從一九二O年到一九三O年,整整十年我離開了‘自己的家’”------類似的悔恨,韋君宜在反思時也多有流。在《思錄》之一中,韋君宜寫

到1982年,有一個去美留過學的中年人告訴我:他在美國見到幾位世界知名的美籍老華人科學家,他們在美國的地位極高。其中一個科學家告訴他:“我是‘一二·九’那時候的學生。説老實話我當時在學校只是一箇中等的學生,一點也不出。真正出的,聰明能、嶄頭角的,是那些當時參加運投奔了革命的同學。如果他們不革命而來這裏學習,那成就不知要比我這類人高多少倍!”我間接地聽到了這位遠隔重洋的老同學的心裏話。他説的全是事實。我們這個革命隊伍裏有好多當年得獎學金的、受校賞識的、考第一的,要在科學上有所建樹當非難事。但是我們把這一切都拋棄了,義無反顧。把我們的聰明才智全部貢獻給了中國共產的事業。

四十多年韋君宜們與那些“不革命”的同學分揚鑣,者選擇了延安,者選擇了美國。四十多年中,者把自己造就成了“地位極高”甚至“世界知名”的科學家,對人類做出了實實在在的貢獻;而者卻“時時面臨是否還要做一個正直的人的選擇”。而者當初在資質、才華上本是遠不如者的。作為當年清華高才生的韋君宜,在這樣的結局面,一定慨良多。在《思錄》之四中,韋君宜還寫到,在“反右派”運中,她曾對黃秋耘説過這樣的話:“如果在‘一二·九’的時候我知是這樣,我是不會來的。”“反右派”的時候,韋君宜還不知當初那些“不革命”的同學在美國的情況,如果知,“何必當初”的心緒當更強烈吧。

寫《多餘的話》時的瞿秋,想來沒有預見到來韋君宜們的遭遇,如果預見到了,他一定會更少顧忌,也一定會把話説得更明些。讓我用楊團的一番話,結束這篇已很冗但並未盡意的文章吧:“木芹厚來曾告訴我:她參加革命就準備好了犧牲一切,但是沒想到要犧牲的還有自己的良心。------木芹苦苦追了一輩子,卻在眼淚全都涸的時候才大徹大悟:窮盡一生的努,一生的奮鬥,換來的究竟是什麼?當她重温自己那時的理想,當她不能不承認來犧牲一切所追隨的,都與自己那時的理想相悖,彷彿繞地一圈又回到了原地,怎能不追悔平生,徹骨髓呢?”(11)這番話,很大程度上也適用於瞿秋

2002年10月16

註釋:

(1)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

(2)《瞿秋研究》第四輯。

(3)(4)《瞿秋研究》第五輯。

(5)瞿獨伊《懷念副芹》,載《新文學史料》1980年第二期。

(6)見王觀泉《一個人和一個時代——瞿秋傳》,天津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00頁。

(7)同(6)第604頁。

(8)見《伍修權同志回憶錄》,載《中共史資料》1982年第一輯。

(9)(11)《回應韋君宜·代序》。

(10)吳小龍《悲情·人格·思考》,載《隨筆》2002年第四期。

風高防火與振翅灑——魯迅的不罵蔣介石與胡適的敢罵蔣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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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何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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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彬彬 類型:虛擬網遊 完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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